绘骨师第69章
休整的两日云芷几乎都在沉睡中度过。
绘制《贵胄图》所耗费的心力远超她的预估那不仅仅是对精神的极致压榨更仿佛触及了某种深藏于血脉本源的力量每一次动用都像是在燃烧一段看不见的寿元。
醒来时她常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指尖冰凉需要良久才能凝聚起一丝气力。
萧绝命人送来了上等的参汤与安神药材他本人虽未再出现但澄瑞堂内外的守卫明显又森严了几分一种无声的关切与警惕弥漫在空气中。
柳贵妃也差人送来了不少珍贵补品言辞恳切叮嘱她务必养好身体。
然而云芷心中清楚短暂的休憩只是为了走更远的路。
第二幅画像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催促着她不得不再次提起那支沉重的笔。
第三日清晨天色未明云芷便已起身。
她没有立刻开始作画而是推开窗任由冬日凛冽的寒气涌入厢房驱散残存的睡意。
她需要一种不同于绘制《贵胄图》时那种温室内精心培育的心境。
她需要想象风沙扑面想象雨雪交加想象在泥泞中挣扎前行的艰难。
案头那枚玲珑玉锁依旧静静地躺在锦垫上。
云芷再次拿起它闭上眼指尖感受着那微凉的触感。
与上次不同这次她努力摒弃所有关于优渥、安稳的联想而是将意念沉入那缕胎发试图去感知其背后生命可能经历的颠沛、挣扎与不屈。
她重新构建起那个相同的婴儿颅骨模型——这是不变的根基是血脉的锚点。
然后她开始进行截然不同的“描肌”。
她想象着这个孩子可能自幼营养不良导致孩童时期面部骨骼发育略受影响或许颧骨会因此显得更为突出一些下颌骨的线条也会因咀嚼粗粝食物而变得格外清晰有力。
她推演着长期暴露在户外的风吹日晒会使皮肤角质层增厚肤色定然不会白皙而是呈现出一种健康的麦色甚至可能带着风吹日晒留下的粗糙质感与细微裂痕。
她思考着如果他为了生存而习武那么面部肌肉的分布将与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截然不同。
额肌可能因常年凝神戒备或发力而更显发达咬肌会因为咀嚼坚韧食物或咬牙忍耐而格外结实这使得下半张脸的整体轮廓会显得更加硬朗、方正。
颈部的肌肉线条也会更为明显透着力感。
这不再是流畅柔和的晕染而是带着一种雕琢般的、强调骨骼与肌肉块面的笔法。
云芷换用了更具韧性的兼毫笔蘸取的颜料也偏向更深沉的赭石、土黄与少量墨色混合调出一种仿佛浸染了风霜的颜色。
笔触落在纸上不再是《贵胄图》那般细腻平滑而是带着些许顿挫与皴擦模拟着皮肤历经风霜的纹理。
她精心刻画着眼角可能因常年眯起看远方或抵御强光而产生的细微纹路描绘着唇瓣因干渴或紧抿而可能出现的些许干裂感。
最为关键的依旧是“赋神”。
云芷搁下笔走到窗边目光投向远处宫墙外隐约可见的市井街道。
她观察着那些匆匆行走的贩夫走卒那些在街头卖艺的江湖艺人那些目光机警、身形矫健的护卫。
她捕捉着他们眼神中共同的特质——一种为生活奔波的劳碌一种对周遭环境本能的警惕一种在底层摸爬滚打磨砺出的韧劲与野性或许还有一丝被命运搓磨后却未曾完全熄灭的不甘。
她回到案前重新提笔为画中那已具硬朗轮廓的面孔点上眼睛。
这一次她绘出的是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
眼神不再是温和疏离而是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仿佛能洞察人心深处的隐秘又仿佛时刻在评估着周围的危险与机遇。
瞳孔的颜色被她调得更深近乎墨黑显得深邃而难以捉摸。
眉宇间不再是舒展的矜贵而是凝聚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凝重与坚韧仿佛背负着无形的重量却始终不曾弯折。
她甚至在他左侧眉骨上添了一道极浅淡的、似是旧年争斗留下的细微疤痕这并非凭空臆想而是基于“江湖客”身份的一种合理推测为这幅画像增添了几分真实感与故事性。
发型不再是规整的玉冠而是用略显凌乱的笔触描绘出随意束起、几缕碎发垂落额前的样子更添不羁。
衣衫也想象成是便于行动的劲装或经过改动的粗布短打领口微敞隐约可见锁骨的利落线条。
当最后一笔落下云芷搁下笔再次后退审视。
画中人与三日前的《贵胄图》几乎判若两人。
同样是年轻的男子同样基于那副皇家血脉的骨相基底眼前这幅《江湖图》中的人物却像是一块璞玉被投入了湍急的河流经年累月地被砂石水流冲刷磨掉了所有温润的外壳显露出内里坚硬、锐利、甚至有些扎人的本质。
他面容俊朗却是一种带着棱角与风霜的俊朗眼神灼灼仿佛暗夜中的孤狼警惕而充满力量。
若说《贵胄图》让人联想到春日暖阳下的玉树琼花那么这幅《江湖图》则让人感受到秋夜寒山里的冷铁松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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