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传第2章 泉眼全眼
王郎中家的院子里母亲正坐在竹椅上纳鞋底肋骨处缠着厚厚的绷带白得刺眼却还在偷偷往鞋底里塞艾草那是阿禾小时候最爱闻的味道晒干的艾草揉碎了香得能让人做梦; 山下张婶家的芦花鸡正咯咯叫着身后跟着只黄鼠狼尾巴蓬松得像团烟鸡窝里的蛋滚了一地蛋壳碎了好几个蛋黄淌在稻草上金灿灿的张婶举着扫帚在追骂骂咧咧的声音大得能震落树上的叶子“挨千刀的黄鼠狼偷我家的蛋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甚至能“看见”自己的帕子正挂在下游的芦苇丛里被风吹得飘来飘去上面的歪莲被水泡得发蓝却还是看得清那粗粗的针脚有几处还打了小结是她当年学绣时不小心缠上的母亲总说“这样才好像莲花结了籽有盼头”。
“啊!”阿禾吓得缩回手指尖的水珠溅在青石上碎成八瓣像摔碎的珍珠。
心脏“咚咚”地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撞得她头晕。
“别怕。
”一个极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像从泉底浮上来的带着水汽湿乎乎的“这是无垢泉借你的眼让你看看心里惦记的人。
” 阿禾愣住了。
她慢慢把手指放回水里画面又清晰起来。
这次她“看”得更细:母亲纳鞋底的线用的是她染的靛蓝色那是她去年用板蓝根泡了七七四十九天染成的颜色深得发乌母亲总说“这色经脏阿禾穿了耐脏”;张婶追黄鼠狼时掉了只鞋鞋帮上绣着朵桃花是她女儿出嫁前给绣的针脚密得很;帕子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母亲夜里点的油灯昏昏黄黄的却足够照亮她绣帕子的手。
这些细节只有她和母亲知道。
“娘……”她对着泉水轻声说声音软得像棉花“我能看见您了。
” 泉水轻轻漾了漾像在回应她一圈圈涟漪漫到她的手腕带着点痒像母亲的指尖在轻轻挠她的手心。
从那天起阿禾的日子变了。
她每天都来泉边指尖探进水里把“看见”的事刻在竹牌上。
竹牌是老尼找山下的木匠做的光滑得很她摸着刻字一笔一划的像母亲教她写字时那样“横要平竖要直做人也一样”。
老尼不再拦着她只是每天在她刻完竹牌后用竹刀把那些歪歪扭扭的字修得整齐些边修边说“阿禾的字有劲儿像刚抽芽的竹子”。
有天阿禾“看见”西村的稻子要生虫青虫正顺着稻秆往上爬啃得稻叶全是洞她赶紧刻了竹牌让香客带过去。
三日后西村的农户捧着袋新米来谢米袋子上还沾着泥农户的手粗糙得像树皮紧紧攥着她的手说:“阿禾师父您是活菩萨啊!多亏了提醒及时撒了药不然稻子就全毁了一家老小都得喝西北风!”阿禾摸着竹牌上被自己刻得发毛的字忽然觉得这双“看不见的眼”好像比原来的更管用。
她开始学着用耳朵“听”风的方向东风暖西风凉南风带着雨气;用手“摸”云的湿度云厚了是雨云薄了是晴;用鼻子“闻”雨来的味道雨前的空气里有股土腥气像母亲腌咸菜的坛子刚打开时的味道。
老尼说:“守庵人守的不是庵是人心。
能让人活得踏实比什么都强。
” 阿禾似懂非懂。
她只知道每次在泉里“看见”母亲纳鞋底的样子心里就像被泉水泡过似的暖暖的再也不觉得空了。
只是她总在想等母亲好了一定要带她来无垢泉边让她摸摸这泉水——这水比她的汤婆子更懂人心呢…… 天空的雾还在翻涌青灰色的水汽裹着素月庵的飞檐檐角铜铃又“叮”地响了一声。
这次听得清了那响声里缠着丝极细的呜咽像谁被雨打湿的衣角在风里抽噎。
雨下得更急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无垢泉的水面上溅起密密麻麻的水花却没搅散那片清得发蓝的水——阿禾的指尖还浸在泉里指腹贴着光滑的青石底像摸着块被暖透的玉。
“阿禾?”老尼的声音从禅房方向飘来带着竹杖点地的“笃笃”声“雨大了该回了。
” 阿禾没动。
她“看”得正出神:王郎中家的晒谷场上母亲正踮着脚翻晒草药绷带从粗布衫里露出来被雨水打湿了大半却还在跟郎中的婆娘说笑手里攥着的帕子正是那方青灰色的绸面金线绣的歪莲在雨里闪着细碎的光。
“娘在笑呢。
”阿禾对着泉水轻声说指尖在水面划出圈涟漪。
水珠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淌滴在泉边的青苔上“噗”地晕开个小水洼映出她模糊的影子——头发还是乱糟糟的蓝布裙的下摆卷着泥可眼睛那里蒙着的白翳好像淡了些能隐约看见点水光了。
“傻孩子跟泉水说什么呢。
”老尼走到她身后竹杖往青石上一拄杖头的铜环“当啷”响了声“你娘昨日托人捎了信说肋骨长好了些能自己端药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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