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传第55章 琴棋书画
阿禾望着宣纸上的“忆”字忽然觉得那笔画像是活的。
横画起笔处微微一顿像老槐树第一次抽芽时的试探接着便斜斜地铺展开带着股不管不顾的劲——那是周先生说的“树有树的脾气”不必求直只求自在。
笔画中段有几处极细微的颤抖像春风拂过槐树叶时的轻晃又像当年苏燕卿趴在柴房门缝里看周先生在晨光里写字时自己屏住的呼吸。
末了那一笔轻轻上扬藏着点少年人的得意倒像她第一次写出像样的“一”字时周先生摸着她的头说“这就对了”的语气。
竖笔则沉得厉害墨色浓得发乌像洪水里翻滚的浊浪。
起笔时的顿挫带着股挣扎的狠劲让人想起周先生背着苏燕卿蹚水时每一步都陷在泥里的艰难。
中间那段笔锋忽左忽右像门板在浪里打转又像苏燕卿趴在门板上时心里的慌乱与恐惧——怕水再涨些怕再也见不到周先生怕那些刚有了点活气的字从此再也写不出来。
可即便如此那笔画始终没有断像根被拉到极致的弦绷得紧紧的却硬是撑着不肯断直到收笔时猛地一顿像终于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带着劫后余生的安稳。
撇捺舒展得像要飞起来。
撇画起笔藏锋接着便斜斜地掠出去墨色由浓转淡像江风掠过水面时掀起的浪痕从深到浅从急到缓。
那是苏燕卿在商船上见过的江风能吹得船帆鼓鼓的也能吹得烛火明明灭灭却吹不散她借着船灯写字的执念。
捺画则更沉些起笔时像压着船锚的重行至中段忽然轻了像风里飘着的柳絮末了又重重一顿带着“啪”的一声脆响——那是她在洛阳城帮老妇人写家信时笔尖落在纸上的力道藏着“一定要送到”的郑重。
“所以你写的字……才那么特别。
”阿禾轻声说指尖悬在纸面上离墨痕不过寸许却迟迟不敢落下。
她仿佛能摸到字里的温度——横画是老槐树下的暖阳竖笔是洪水里的冰凉撇捺是江风里的清冽每一处都藏着苏燕卿走过的路。
那些沉睡的故事像装在琉璃瓶里的月光美得不真实稍一碰怕是就要碎了。
苏燕卿笑了笑拿起那支修过的笔。
笔杆上的铜片被摩挲得发亮边缘处能看见细微的划痕那是当年被洪水冲得撞上礁石时留下的。
她用指腹轻轻蹭过铜片像抚摸着一块珍贵的玉:“你看这支笔断过修过裹着铜片不像别的笔那样光洁笔锋也磨秃了些可我总觉得它比任何新笔都好用。
” “它跟着我走过水船板上的潮气浸得笔杆发涨握在手里黏糊糊的;受过潮在南方梅雨季的驿站里笔锋生了点霉斑我用温水泡了半天才泡开;见过边关的雪那年冬天在雁门关外墨汁冻成了冰我把笔揣在怀里焐着笔杆上沾着我的体温;也闻过江南的桂花香回到秦淮河畔那年我把它插在桂花枝里笔毛上至今还带着点甜香。
” 她把笔举到烛火前笔锋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毛边:“它记得所有我记不住的细节。
比如周先生教我握笔时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笔杆传过来暖暖的;比如在洪水里它被周先生攥得那么紧笔杆上至今留着他指节的印;比如在驿站写家书有个姑娘的眼泪滴在笔杆上咸咸的。
” 苏燕卿抬手笔尖在纸上轻轻一点落下个小小的点。
那点墨色极淡像清晨草叶上的露珠又像夜空里最暗的那颗星。
“字也一样。
每一笔都藏着个瞬间——可能是周先生教我握笔时阳光落在他鬓角的白霜上那点银白映在墨里让‘一’字都带了点亮;可能是洪水里他举着笔的那只手青筋暴起像老树根笔杆在他手里抖得厉害可那‘韧’字的最后一笔硬是挺得笔直;可能是在驿站写家书时寄信人眼里的期盼像要溢出来落在纸上让‘平安’两个字都写得格外重;也可能是此刻烛火在你睫毛上跳动的光你看这一点墨里是不是藏着点金辉?” 阿禾眨了眨眼睫毛上的烛火影子晃了晃落在“忆”字的撇画上像给那道江风添了点暖意。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有人说苏燕卿的字能“说话”。
那些笔画不是僵硬的线条是周先生鬓角的霜是洪水里的浪是寄信人眼里的泪是此刻跳动的烛火是一个个被时光浸泡过的片段带着呼吸带着心跳带着生命该有的温度。
“那……你现在写的字还会想起周先生吗?”阿禾问声音轻得像羽毛怕一阵风来就把这问句吹散了。
她想起自己过世的祖母每次拿起祖母织的毛衣指尖触到粗糙的针脚总会想起她坐在藤椅上的样子不知道苏燕卿写字时是不是也这样每个笔画都牵着一个故人的影子。
“一直都想。
”苏燕卿没有丝毫犹豫笔尖在纸上缓缓游走墨色像溪水般漫开渐渐勾勒出一个“念”字。
“他说字是骨头可我觉得字更是血脉。
他把他的念想融进了教我的每一笔里——横画要像做人挺直腰杆;竖笔要像做事扎根要深;撇捺要像待人留有余地。
我又把这些念想融进我写的每一个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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