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传第73章 沈知远1
他转身离开时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啪嗒”一声轻得像雪花落在梅蕊上。
大约是她碰掉了什么——或许是那只空了的锦盒酸枝木的边角磕在青石板上该会留下个浅浅的凹痕;又或许是藏在袖袋里的针黹银针坠地的脆响混在风里像谁在暗处轻轻叹了口气。
他没有回头甚至连脚步都没顿一下指尖捏着那个青碧色的荷包绸缎的温润透过指尖漫上来却让他觉得腻烦像沾了满身的蛛网缠得人透不过气。
这种带着体温的心意太沉也太不值钱。
他沈知远要走的路是铺着金砖玉瓦的青云道脚边该是尚书府的嫁妆清单是父亲书房里那叠写着“擢升”的奏折而不是这种绣歪了眼睛的鸾鸟荷包。
他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模样:定是蹲在地上慌慌张张地摸索着什么鬓角的珍珠钗歪了月白舞衣的裙摆沾了灰像只被雨打湿的雀儿狼狈又可怜。
可那又如何?怜悯这种东西是最无用的情感只会拖累人前行的脚步。
走到街角马车早已在槐树下等着了。
车夫老陈见他过来连忙掀起车帘动作麻利得像怕慢了半分就要挨罚。
车辕上挂着的铜铃被风一吹“叮铃”响了一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鹭翅膀扑棱棱扫过灯笼把光影搅得一片乱。
沈知远弯腰上车前目光不经意扫过墙角的污水沟——黑黢黢的水洼里漂着烂菜叶和破布条像张贪婪的嘴等着吞噬一切被丢弃的东西。
他手指一松那个青碧色的荷包就落了下去。
绸缎沾了黑水的瞬间像被打湿的蝶翅猛地缩成一团金线在浊水里闪了一下像颗垂死的星子很快就被流淌的污水卷走顺着暗沟的坡度往下淌连点涟漪都没留下。
他甚至没多看一眼仿佛丢弃的不是一个绣了无数个夜晚的荷包而是片碍眼的落叶。
这种廉价的心意就该待在这种地方——阴暗潮湿见不得光。
像那些在玉楼春里老去的舞姬年轻时再风光老了也不过是被老鸨赶出门在城墙根下搭个破棚靠着路人的残羹冷炙苟活最终都要被抛进时光的污水沟里烂成一捧无人问津的泥。
飞燕?她现在是红极一时的“舞绝”可再过十年二十年还不是一样的下场?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女子把一时的恩宠当终身的依靠蠢得无可救药。
回到府中仆从早已掌上了灯。
十六盏琉璃灯把书房照得亮如白昼暖黄的光晕漫过紫檀木书桌在地上投下稳重的影子。
桌上的宣纸上那封来自礼部尚书的回信摊开着字迹是标准的馆阁体工整有力墨迹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个字都像盖了朱印的令牌:“下月初三乃吉日可定亲。
”旁边压着的嫁妆清单更令人心定宣纸铺开来占了半张书桌墨迹密密麻麻像片繁盛的树林——良田千亩在渭南那是每年能产出万石粮食的膏腴之地;铺面二十间在长安西市从绸缎庄到酒楼皆是日进斗金的旺铺;还有一箱箱的金银珠宝光翡翠就列了三页纸从鸽卵大的祖母绿到通透的玻璃种每一件都够寻常百姓活一辈子。
沈知远坐在铺着软垫的太师椅上指尖摩挲着狼毫笔的笔杆紫竹的纹理在掌心微微发涩。
他蘸了点浓墨墨汁在笔尖聚成饱满的一团落下时笔锋凌厉几乎要划破宣纸在“可定亲”三个字旁边写下“允”字。
墨色迅速在宣纸上晕开像朵绽放的黑莲在垫纸上映出个深色的印子那是尘埃落定的重量。
他放下笔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笃、笃、笃”节奏沉稳得像沙漏里落下的沙。
心里像揣着盘棋每个子都落得稳稳的——玉楼春的戏快演完了那身“痴情公子”的行头也该换了。
往后他该出现在尚书府的宴席上和未来的岳父谈论朝政;该在翰林院的编修房里写下字字珠玑的奏折;该在朝堂之上一步步走向父亲期盼的位置。
至于玉楼春至于飞燕不过是他登顶路上一块用过即弃的垫脚石。
窗外的月亮圆得像面被擦亮的银镜清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地上织出片细碎的银霜连书架上的《资治通鉴》都泛着冷光。
沈知远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夜风带着寒意灌进来吹得他袍角微微扬起。
他望着那轮圆月忽然想起飞燕今晚的眼神——在舞台上在回廊里那双杏眼总像落了星子亮得惊人又带着种近乎执拗的执着像只扑火的飞蛾明知道会烧得粉身碎骨还偏要往烛火里钻。
他嗤笑一声笑声在寂静的书房里荡开撞在书架的古籍上又弹回来带着点冷意。
真是愚蠢。
这世间的情爱本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是文人墨客写在诗里的废话是市井男女编的戏文当不得真。
他倒了杯冷茶茶盏是上好的景德镇白瓷茶水入喉时凉得像玉楼春那夜的月光——他早说过有些东西看着再美也终究是泥里的玩意儿配不上他沈知远要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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